Web3 from the soil：维权、社区和比特

这是跳跳眼中的南塘与南塘 DAO，但不是南塘合作社或者南塘 DAO 的正式介绍。这一版本完成于 2024.10.14。谢谢南塘伙伴“无佚”给予的反馈。

南塘

南塘合作社位于安徽省北部的平原，是当地农民自发形成的民间集体。合作社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 90 年代末，当地农民为了表达当地诉求和维护集体利益而聚拢，一直走到今天。

早期合作社的章程中有三句话：理性维权、文化启蒙、科学致富。个人觉得这三句话可以（粗略）概括合作社 20 多年走过的路。其中包括不同方向的探索，许许多多的项目，各种酸甜苦辣，部分内容可参见后面所附的相关阅读材料。

在最开始知道南塘时，我会惊讶于其中各种事情的并置——“民主下乡”、大地民谣——村歌活动、艺术家村落、有机农业、传统文化、这些看起来并不兼容的事情都在南塘发生过，是南塘的活力与兼容性的最好证明。最重要的，在合作社院落的墙上，有村庄乡亲们的照片与笑脸；在每个农历月份的 15 号，合作社会雷打不动召开乡亲们大会。

但就像真菌，菇盖下面土壤里面是蔓延的菌丝体，那里也蕴育着最多的养分和生命，说出来的不及百分之一。合作社的老骨干们参与和见证了合作社的历史，他们也是南塘历史本身。在合作社大院里有一座石碑，题名“合作的丰碑”，据说在石碑树立的仪式上，合作社一路走来的同伴和骨干们的名字被一一念出。

南塘与 Web3

南塘与 Web3 的结缘是在 2010 年。一个叫做马修的人类学博士研究生来到南塘，他关注的是当时已经兴起的“新乡村建设运动”，南塘合作社是他当时参与观察的其中一个案例，也在后来成为他博士论文中的四个案例之一。

马修兴奋地与一位在南塘同住的志愿者介绍比特币，当时的他以为比特币有很大的社会变革潜能，并要送给志愿者一个比特币，当时比特币的价格是 1 美元。志愿者当时没有接受这个比特币。但一颗种子种下，那位朋友后来成为区块链行业的从业者，看到 Web3 落地乡村的可能性，又将它带回南塘。

那位志愿者说，南塘与 Web3 有着相似的精神内核，这里积攒了很多东西，很多潜能等着我们去挖掘。2024 年，在加密与主流政治和金融制度越来越暧昧的时刻，Web3 走向真实世界尤其成为一个话题。南塘也需要 Web3 带来的可能性去探索走出危机的方式。这里的可能性既是区块链技术的特征所带来的，也包括来自 Web3 领域的渴望——让虚无的金融价值落地。

为什么是 DAO？

在 2014 年前后，DAO (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 的概念由 Vitalik 创造并流传开来。最开始对 DAO 的想象，用 Vitalik 的一句话来说是“自动化（Automation）在中心，人在前沿（edges）”。但 DAO 作为词语在 Web3 中的使用已经相当广泛，“人”在 DAO 中的影响也比一开始的想象要大得多。

从 2016 年第一个 DAO 实例——The DAO——引发的风波，到 2021 年伴随 DeFi 之夏的 DAO 数量的井喷，再到如今，与 DAO 有关的神话逐渐被去魅。但 DAO 仍然具有某些可辨的特征。

María-Cruz Valiente 与 Juan Pavón 于 2024 年所作的文章关注 DAO 缺乏明确的定义，也因此导致缺乏让机器可理解的定义——直接结果就是 DAO 之间缺乏互操作性，一般的组织也比较难以捕捉 DAO 的特点。她们进而从本体的角度为 DAO 提供了概念、属性和关系类型，以促进 DAO 之间的互操作性。其中 DAO 的特征包括：

将某些重要规则编程，并由运行于区块链上的智能合约（程序）强制执行这些规则。
赋予成员投票权或者作为经济激励的通证（token）。
DAO 成员通过提案发起新的倡议，提案需要通过成员进行投票来决定是否通过。
有一个集体管理的 Web3 钱包（通常是多签钱包）来管理 DAO 的资产。
几乎所有 DAO 都有一个用于沟通和进行某种程度的链下协作（治理）的社交空间，如自行搭建的论坛、社交媒体群组等。

从作者的描述中，我以为 DAO 可以从两个角度去理解：“智能合约（自动化的组织）”，“自治（横向自治的集体）”。恰好，就是 DAO 中的 A（Autonomous，自动化与自治）。

我以为，我们选择成立南塘 DAO 来作为 Web3 融入南塘的途径，理由也可以说是出于这两个 A：

DAO 也许是 Web3 领域原生的、最流行的集体组织架构（智能合约治理），它已被广泛应用于 Web3 协作中，跨越文化和地域的人，可以基于区块链更容易彼此信任，在链上协作。共同创造价值，分享价值，并让价值交换和流动。
DAO 所蕴含的文化强调治理和决策过程的平等。

尽管，DAO 远非 Web3 社区的唯一架构，基金会（如以太坊基金会）仍然是为 Web3 社区提供组织方式和资源的流行机构，还有其它已具有法律地位的机构形式，甚至是公司。

我们喜欢 DAO 给我们带来的想象空间，但现实中这并不容易：经济激励成为治理代币的首要作用，代币分配的中心化也已经是普遍认可的事实。事实上，关于 DAO 治理只是一种去中心化幻觉的量化研究有很多，代币投票的治理模型、以及对于完全的链上治理的想象也早被反复批评。

Web3 社区仍然走在处理这个问题的路上，我们并非是 DAO 的信徒，但我们期待 DAO 的潜力，也相信同在南塘 DAO 中努力的同伴们。

南塘 DAO 在做什么？

一些来自 Web3 行业的伙伴已经在南塘待下来，和在地的朋友磨合、融合，我们还在这个过程中，一边探索一边面对问题。在探索中大家看到了 Web3 与南塘结合的很多可能性，包括：

Web3 作为促进信任的工具，可以帮助南塘建立具有扩展性的物质生产和价值分配系统。相关数据上链让这一切变得透明，彼此间难以信任的人更容易合作。
Web3 去中介化的特性，让生产者与消费者更容易建立直接的关系，进而超越二分的生产/消费关系。并且促进价值的流动，减少中介对价值的提取。

具体而言，目前我们正在努力尝试的事情有：

工分作为贡献记录工具：工分作为对贡献者的奖励和证明，可以促进贡献的公平公开记录和分配，并促进南塘在地经济的透明性、加强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联系。
工分作为治理工具：记录的工分可以作为南塘的治理工具，促进合作社与村民的连接，并集体决定相关事务。
生态农业：南塘合作社一直以来都在尝试酵素生态农业，今年九月份开始着力于制作酵素并发动周边村民，我们希望这种尝试能为南塘带来具有当地特色的生态农产品。我们也在探索将这一尝试与 Web3 相结合的方式。
青少年教育：我们计划将合作社大楼二层的一个房间打造成一个培养孩子们艺术感觉和设计兴趣的美育空间，并尝试将孩子们的作品与创作者经济（如发行 NFT 等）相结合。
创作者经济：对于很多乡建和关心中国农村的践行者们来说，南塘是重要的文化符号。我们在建的“大地书房”已经获得来自各地的共建人的支持。一些共建人也愿意将自己的作品（书籍、歌曲、影像）做与区块链技术相结合的探索。

这些最初的尝试正在帮助我们打开南塘在生态农业、在地艺术创作、文化历史挖掘与创作、青少年教育等等方面的想象力。我们眼睛里的可能性也还在徐徐展开。

欢迎来到南塘 DAO

一位朋友曾对我说，她无法与人以不平等的方式相处。这也是我曾意识到的一点。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前提，在这个前提之下，我能与世界建立关系。菌丝体是擅长建立关系的，它与其它的生命常常保持着一种共生，它们从根本上无法分开，是相缠绕的生命。这也是我在南塘所感受到的。

在我的理解中，关系与控制相对。控制等于暴力——上级指挥下级，这是一种关系吗？我觉得不存在，至少在这里的语境中（请允许我这样说），它不是。它强调了一方的生机，而另一方被当做“物“，这是一种控制。控制可以作为一种工具，但控制被看作是一种真理和唯一选择时，控制就是暴力。

关系是两个生命之间的联系，不是主体对客体施加力量。关系是不可控的，在其中权力是流动的。也许总有窒息某一方的风险，但也因为彼此都是生命，我们受到伤害就会表达出来，而不是有一条顽固的界限——边界被打破又被重新建立。

在南塘，我有和大家建立关系的空间。这种空间让我可以选择合适的沟通方式，描述自己的需求，并在困难和面对困难的过程中画出彼此。如果南塘有一个原则，我以为就是这一点：对建立关系的信念和努力。

杨云标大哥说过的两段话，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段是我第一天来到南塘，当时他提到“主体性”（转述）：

南塘的主体性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我们没有主体性，在农民维护权益和上访的那段时间里，我们是为了主体性在抗争，为了获得那份主体性；第二个阶段是在建设乡村公共空间和乡村文化活动的阶段，我们在彰显自己的主体性，告诉别人我们是谁；第三个阶段是南塘吸引到一些外面的朋友过来，渐渐地我们发现不仅本地人有主体性，新来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主体性，如果我们过分强调本地的主体性，其实反而是一种不自信。在这个阶段，就不会强调南塘的主体性，而是尊重我们彼此的主体性。

第二段是一个下午大家的简易讨论会，那时大家对于标哥的一些决策有困惑，我们在一边在办公室整理黑豆皮一边沟通，他说的是“照见彼此的生命动力”：

我们每个人，也许处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出生于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过往经历，大家都有着属于自己生命的、独特的动力，那种动力驱使着我们去做某些事情。只是很多人只关注到自己生命的动力，觉得那是一切，却没有看到别人的。我觉得重要的是，照见彼此的生命动力，不仅仅看到自己的难处和感受，也看到别人的痛苦，以及别人行动的原因，看到彼此在表象之后的需求，我们才能成为生命的共同体。

相互照见，如有汇聚的点，就彼此照料和滋长。Web3 在南塘，我们还在寻找这样一个点。

Web3 在南塘，我们也正是在这种学习尊重彼此主体性进而彼此照料的过程中，一起成长。

回到那位曾经的志愿者朋友说的话：南塘这里沉淀了很多东西。作为南塘 DAO 成员的我们，有时像是一个冒失的闯入者，进入一个自己不想理解的世界；有时候又被在这里看到听到的故事打动，好像能理解那些之前不能理解的事。也许这样的过程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对我来说，南塘所沉淀的东西并不需要我的”挖掘“和“改造”，但我很幸运能成为它现在正在发生的故事的一部分，并以某种方式和它的过去联系在一起。如果运气够好，也许在未来，我也会成为南塘沉淀的一部分，和比我更古老的过去融在一起，不再区分彼此。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说明

我能力和所知有限，大家也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搜索与南塘相关的信息与报道。当然，最好的方式是来这里看看，欢迎你们！我们相信多样性的潜能，并期待各行各业朋友的到访。

另外，因为 Web3 以金融投机而闻名，近来我们意识到有一些朋友会对南塘与 Web3 的联系有些担忧。我们想说的是，Web3 与区块链是一个还未被定义和控制的空间，里面除了让人却步的那些新闻，还有丰富多元的实践，彼此的主张也许迥异。

我们属于后者，是那些多元实验中的可能性之一种。我们也想不到会有何种方式可能使我们的探索成为脱离原本目标，变成纯粹投机的工具。但当然，行动是最好的证明。